脆弱的非生命物體
2012-07-26
我走過眼前這座橋。它無聲地立在風中。北京初秋的風，如期而至。每天經(jīng)過這座橋，我總也看不出它的年紀，但我知道它正在分分秒秒地斑駁老去。我聽不見它在嘆息，真想找一座在北京的秋風中嘆息的橋。
我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它的呢？這個非生命的物體的？是因為看到一些橋梁以建設的名義，被拆掉、修整。有的橋轟然倒掉，完成了它的一生。千萬人踩踏過的橋的一生，竟然也有盡頭。想到這個會使人啞然失笑。那么堅硬的東西，也會有完結(jié)的時候。
當我匆忙踏上這座橋的時候，我是想越過它走到路的對面。它連接了兩個方向的世界：左或右，南或北。那些匆忙的腳步邁過它的腰脊，起風的時候，會感覺到它在輕輕顫動。一個會顫動的橋，會讓人產(chǎn)生錯覺。它是活動的，堅固的，脆弱的非生命物體。
從橋上看去，兩個相反的方向，正急促地在橋下逃向各自的目標。它們離得這么近，卻永遠都彼此走向更遠的遠方。彼在左，此往右。那是令人絕望的差別。就是這么一座灰蒙蒙的過街天橋，把這絕望的方向分明地顯現(xiàn)出來。站在清晨的橋中央，閉上眼睛。聽風。風總是有方向的。我和橋都感到了它的方向。
橋代表了某一方向或者目的。你走過去或者走過來。它是中轉(zhuǎn)站，意味著一切行進在改變，在繼續(xù)。沒有任何一座橋意味著終點。我在橋上走過的時候，常常希望它無限地延伸開去，我可以不停地向著目的地走著。人生本來沒有絕對的終點，那就讓橋上的旅程盡量地長一些吧。
很少看見有人在橋上停下。停在橋上看風景的是詩人。偶爾會有婦人在傍晚的橋上擺上小攤。有流浪漢在橋下癡癡地看街上的車水馬龍。但更多的人從未在橋上有更多停留。人們匆匆走來，越過，去向更遠的地方，把一座座橋丟在后面。它成為目標之后，被更遠的目標拋棄。但它的身影永遠不會寂寞。有人的地方會建橋，有橋的地方總有人會去跨越。
看一座橋立在風中，是一抹堅忍的風景。人在這風景里不停穿梭，消失在橋的盡頭，消失在人世間的盡頭。曾經(jīng)，橋頭相遇橋尾分別,是舊時的風景畫。那煙波淡淡的水上,總有一座橋，在離人的心上，成為意象之美。那是屬于小橋的風情。
這是我日日經(jīng)過的混凝土的過街天橋。它的功能因為太過直白，所以，看起來，它沒有任何風情可言。北京有千百座這樣的橋。我因為人們把它生成如此丑陋而心懷歉疚。即便有金黃的銀杏樹掩映著，即便有麻雀一只只地在它們的身上跳躍，即便有人群匆匆地次第走過，這樣的橋也是丑的。我知道它們從未試圖遮掩，但這似乎更加令我辛酸。
這些素樸而沉默的橋，很像城市的經(jīng)絡。它是無法說謊的城市的眼睛。誰人來過，路過，誰人逃也似地離去了，它盡收眼底。
可它一一保守住了這些秘密。
